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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棵枝繁叶茂的杜梨树矗立在土崖畔上。

　秋后的阳光清爽而明亮，全然不像夏日中那样粘粘糊糊，让人厌烦。阳光浮动在被秋霜淘洗过已经显露黑褐色的垂死叶片上，变得有些支离破碎。

　树的果实是丰盛而充足的。一簇簇紫红色的熟透的浆果在清凉秋风之中抖动着饱满的躯体。马小拴的眼光就惊显出兴奋和喜悦。翻越了五、六架山峁峁了，在丛林中的荒草地上坷坷绊绊上上下下穿梭了几十里山路，才到了这片荒无人烟的林地中，才找到了如此繁多的野果，马小拴己经浑身湿透紧贴在脊背上的衣物仿佛一下子干爽起来。他顺手摘下低处的一大把浆果填进嘴里咀嚼，酸酸甜甜的滋味瞬间驱赶走了饥渴。

　展现在眼前的坡地上和远山上都密密麻麻生长着白杨林。白杨的叶片宽大黄亮，无数黄亮的小块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遍布整个山地间的硕大的灿烂金黄。这又和迷漫于整个天际的清澈透明的蔚蓝紧紧衔接，黄和蓝都质地纯净，纯粹，这就是黄土高原南部林区的秋天，情绪热烈奔放，景致旖旎壮丽。

　马小拴经常被黄土高原上的某种风景感动。包括春天漫山遍野的粉红色山桃花，夏季辽阔浩翰的碧翠碧青之色，冬季白雪皑皑中静默的黑树林。当然也有眼前这金秋的庞大绚丽图案。

　马小拴喜欢自然的颜色，无论怎样变化，都色调迷人，生机盎然。可是他从不多愁善感。他必须赚钱，利用这样的周末，到深山老林中采摘野果或者其它山货。他要依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他天天这么想。

　马小拴开始打量这棵高大的杜梨树。这棵树孤独地站立在白杨林中，因为有了累累果实，显得安祥而富足。马小拴必须爬上树去，将杜梨的浆果一把一把摘下来，然后装进蛇皮袋子背回家，浇上水后放在太阳下沤晒几天，然后在下一个周末回家后将己经腐烂的杜梨浆果倒进柳条编织成的筛子中放到村边小河里冲洗，把所有果肉冲掉，只留下黑色的籽粒，再把树籽晒干后拿到镇上出售，一斤可以卖到几元钱。马小拴现在准备做的是第一步工作，将杜梨的浆果从树上采摘下来。

　树干水桶般粗细，在离地面两米之内光光秃秃，可这难不住马小拴，他三下两下爬到树上，坐在树枝上，他心里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叹，多么繁盛的果实，简直是一抓一大把。马小拴将摘到手的浆果从树上抛下去，扔到大树西边土崖畔旁的一小块平地上。不断有熟透的浆果在他的手中被挤烂，将黑黑的果肉涂抹在他的手掌心上。马小拴伸长舌头舔一舔掌心，心中是滋滋的酸甜。

　他在县城中学上高二。本来父亲的意思是让他上完初中后回家务农。家中年年栽种烤烟，但一年辛辛苦苦下来，总落不下几个钱。原因是你的烟叶就是烤得质量再好，镇上的烟站总是压—两级价格，或者是以除水份为理由一次几百斤地压称。除非找熟人给负责收烟的人偷偷送钱，但往往送礼下来，还是和不送礼的收获一样，级别斤称都上去了，多卖的钱和送礼的钱抵平。小小的烟站把老百姓的心坑得生疼。马小拴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吸烟。他一想起体弱多病的父亲躬腰弯背在烟叶地里采摘烟叶，没黑没明烤烟，他的心就针刺般疼痛，他不愿回家务农，他不想再和油腻腻的烟叶有什么联系。他的成绩一直保持中上水平，上完高中，考不上本科，考大专还是有把握的。他把他想告别农村的理由说给了父亲。父亲听了，垂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父亲说上就上吧，好歹混一口公家饭吃，总比当农民强。说完了，父亲低下头吧嗒吧嗒吸着旱烟，烟雾中，父亲脸上刀劈斧凿般的皱纹中透射出无限苍凉和疲倦。

　马小拴知道父亲非常作难，他自己身体不好，腿脚不利索，马小拴是老大，往下一溜儿三个男娃女娃都上学。这几年，学校的收费又是花样繁多，父亲供他们兄妹四人上学非常不易，马小拴知道上高中后，父亲再很难给他提供充足的学费生活费。他必须自己想办法。

　低处的杜梨浆果摘得差不多了，马小拴往杜梨树的高处继续爬去。这棵壮实的老树尚且无人光临过，遍布山野采摘野果的人群还未曾到过它的身旁。马小拴是第一个扑进了它富足胸襟中的人。前几天刚交了几百元的资料费、取暖费，这些钱都是父亲朝别人低三下四忍气吞声借的。马小拴想尽快把这笔钱还掉，他不想把债务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他已经十八岁了，他知道自己应该为苍老衰弱的父亲分担忧愁。

　秋风款款拂动，马小拴背上冰凉一片，他陷入采摘的痴迷中。树下积起了一堆酸甜的果实，有几十斤了。马小拴总是觉得太少，装不满他那一条大袋子。马小拴想到很久之前看过的一个传说，有弟兄俩人晚上被雄鹰驮着到太阳山上拾金子。老二拾了几把就满足了，老大却总也拾不够。后来天快亮了，老二和雄鹰只好抛下老大走了。太阳扑出来了，老大霎时被烧烤得灰飞烟灭。马小拴想自己和传说中的老大有点相似，可自己本不贪婪。　　 马小拴继续往树的高处爬去。而悲剧就在不经意间突现。他的脚下好像滑动了一下，他就像一片枯叶，跌跌撞撞从树上飘落下去。有树枝碰到他的手臂，继而碰到他的腰部，他伸手去抓树枝，有一根太细，叭的一声断了。有一根比较粗，可是他手上粘满果浆，非常光滑，他刚抓住那根粗粗的树枝，手又瞬间滑了出去。他重重跌落到土崖下。

　马小拴感到窒息般酥软，他无法起身，他感到胸腔中有热烫的液体在翻滚。纯净的金黄和蔚蓝在他眼睛上方旋转，他很累很累，他无可奈何闭上了眼睛。

　三天后，人们在土崖下找到已经没有一丝气息的马小拴。

　又过了几天，数十里外的县城高中召开了安全教育大会，会议内容是反复强调学生人身安全，强化自我保护意识，尤其是禁止农村学生利用周末时间跑山嫌钱。出现事故，后果自负。校长在台子上讲得声色俱厉，满脸都挂着神圣的负责任的严肃态度。台下学生表情凝重。马小拴的几个好友泪水涔涔。